帮厨,是一种士兵独特的休闲方式,那年春天,我们差不多都爱上了厨房,觉得当个炊事兵真的不赖。
事情出在一件小事上,帮厨的人多了,有一个比较问题,于是连长就让炊事班长统计帮厨次数,自然,帮厨次数最多的,就是连队本周的学雷锋标兵。
虽是一个小决定,连队的生活还是悄悄发生了不小的变化,任何领域里都有干得最好的,即便是帮厨。
连队帮厨次数最多的,当数河北兵郑子明。
据说入伍前他曾在村里红白喜事上掌过勺,只是由于训练成绩特别优秀,所以,未能分到炊事班。
郑子明在厨房里不仅能够帮炊事员打杂,而且还能炒得一手好菜,所以,他是炊事班最受欢迎的人。
我喜爱厨房,虽然只能做那种打杂择菜之类的活计,但并不影响我的进取心,因为连队要炊事班提供的是帮厨的次数,并不是帮厨的质量,所以,对于在数量上战胜郑子明,我还是有足够信心的。
一般来讲,除了训练之外,一天最多可以帮厨三次,一个星期满额就是二十一次,这些我是算得没错的。
一般我们都达不到二十一次,可是我发现,到周末连队点名时,郑子明在帮厨的次数上,总是比我们要高两三次,想想我俩同时训练,同时休息,他没有理由多我们两三次的,于是我便留心观察他。
到周末,连长表扬的仍旧是他。
我有些明白了,原来,炊事班长有时手头忙的时候,他就把那本油腻腻的笔记本放在灶台上,让经常帮厨的人自己画上一道,算是他统计过了。
问题可能就出在自己画的一道上,因为没有监督机制的时候,人基本上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的,谁敢说郑子明不会在自己的名字后画上两道或者是更多?
闲时,我常常盯着灶台上的笔记本想。
终于,我以诚实劳动获得了炊事班长的认可,我有了用圆珠笔在自己的名字后画上一道的特权。
第一次,我不敢在自己名字后多画一道,不是不想,因为多画一道就意味着我比别人多付出了劳动。
第二次,我还是犹豫了。
第三次,我想了想,在自己的名字后多画了一道。
自己做贼似的观察了一整天,结果没事。
第四次,我又多画了一道,这次内心有些坦然了。
有一天又准备再在自己名字后画上一道时,我突然发现,我的帮厨次数已经超过了郑子明,但同时我又发现,我的帮厨次数实际上是不可能存在的,因为按一天三次帮厨这个理论数字看,我在五天之内最多帮十五次,但我发现我的名字后已经画了十七道。
这真是件可怕的事情。
我看着那本笔记本,一下子冷汗淋漓了,我想到自己这样做实际上是一种愚蠢,是用一种方法在向全连表明自己实际上有多么差劲。
可是当我看到郑子明名字后的帮厨次数时,我这种后怕顿时显得微不足道了。
因为,郑子明的后面,赫然画了十六个道道,就是说,他的帮厨次数实际上也已经超过了理论的帮厨次数!
这真是一个最伟大的发现。
我盯着笔记本,一种恶毒的快意袭上心头,于是我拿起圆珠笔,毫不犹豫地在郑子明的名字后面连画了三道,画完后我不由得对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由衷的敬佩。你不是想当第一吗?好,我就成全你。我看着那几道暗笑。
果然,一切都随着我的意料发生了。
周末,郑子明的帮厨次数竟然达到了25次!这真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,就像有谁说一个月有45天一样,郑子明当然受到了连长的质疑,这种质疑是从本质上的质疑,也就是说,是郑子明人生观、价值观上出了问题。
连长说过,训练场上不行最多是国防中的次品,可是思想上出了问题就是一个危险品,作为“危险品”,郑子明自然也成了大家帮教的对象。
一个原本在连队里最出色的战士,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委屈击垮了,第二年选举班长时,郑子明在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。
那一年,我当上了班长,郑子明成了我的兵,可是,每次“教育”他时,我都觉得身体内部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漏失,后来我才明白,这就是亏心的感觉。
我永远忘不了郑子明临退伍的那一天,他躺在床上,木然地看着天花板,当连长用委婉的口气告诉他要面对现实时,他咬着牙,内心巨大的疼痛使他的脸抽搐不止,他从床上猛地坐起来,像农夫一样背起背包,疯狂地飞奔着出了营门,仿佛是一匹受惊的马。
郑子明退伍后的某一日,炊事班长伤感地对我说,我对不起子明啊!
子明是个好兵,他做的土豆炖牛肉味道没的说,只要他掌勺,那天咱连的士气就格外高,所以,为了帮助他在连长面前留下好印象,我就在他名字后多添两笔。
可是谁能知道他的名字后面竟然会又多了三道呢?
唉!这也怪他,人呀!
听了他的话,我的眼圈红了。炊事班长问我怎么了,由于怯懦或者别的原因,我没说出原委,只说沙子进了眼里。
从那时起,我就明白,这事恐怕永远成为我生命中的沙粒了,它会长久地存留在我的心灵深处,磨砺、提醒、告诫我:做一个正直的人,永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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